蜿蜒盤曲于六股尖余脈千山萬壑間莽莽叢林里的平鼻嶺古道是一條古代皖南贛北往來交通的重要通道,起于休寧縣汪村鎮嶺腳村,上七下八共十五里,途經四座路邊亭,止于婺源縣陀川鄉塘窟村。因塘窟村上嶺起始的幾里山路陡峭異常,眼前的石階幾與臉部平齊,故得名平鼻嶺。
六股尖林區地處徽州盆地的盆沿上,許多山尖嶺頭是古代徽州、饒州的分界線,山高路陡,人跡罕至。平鼻嶺的開掘,石板路的鋪設很可能是伴隨著南宋定都臨安(今杭州),新安江源頭率水各支流可仰賴輕捷便利的水路直抵都城,徽饒兩州的經貿往來日益頻繁和軍事戰略地位的進一步提升而逐步完善的。平鼻嶺北麓休寧縣境內田里、嶺腳、石屋坑三個自然村當地人俗稱“田里三村”,村民張、余、王三大姓氏,均由贛北婺源縣遷入。每年清明祭祖,逢年過節走親戚,平鼻嶺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從嶺腳村上行不足500米,路側山坳里一棵四季桂躍然入目。張君告訴我,這里就是小嶺頭戰斗遺址。我曾隨汪村鎮干部去石屋坑村整理皖浙贛省委領導的相關革命資料,還聽村里上了年紀的老人說,當年村民為紅軍做后勤工作蔚然成風。戰斗打響時,許多身強體壯的村民踴躍為紅軍運送槍支彈藥,還有人專門負責打水給機關槍降溫。這棵見證了壯懷激烈的歷史一幕的四季桂,主干上彈痕累累。不知是因中了流彈留下后遺癥,還是樹齡已老,老樹枝葉疏疏落落的,個別枝椏甚至已經枯死,全沒了往日枝繁葉茂的風采。
沿途不時趕上老老少少腰系柴刀的村民,一問,才知當天是農歷七月半,當地刈雜草,修古道的習俗由來已久。“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出點力、出點汗又何妨。”遞上一支煙,一位低頭割草的老農如是說,坦誠的話語道出了淳樸的心聲。向上向上再向上,石板路一會兒左轉,一會兒右繞,隨山形地勢飄忽于滿目蔥翠中。不出兩三里,我已熱汗涔涔。走過了莊稼地,走過了茶園、油茶林,最后一頭扎進莽莽杉木林中。向上的路總是坎坷而崎嶇,幸喜路邊不時這里一棵油茶樹虬枝盤曲,那里一叢野葡萄、野楊桃隨風輕曳,誘惑我們的眼睛左顧右盼,全然不顧已經汗流浹背了。
一路走來,小村“與人方便,與己方便”精心呵護山路的古風遺韻可見一斑。見幾塊好端端的大石板被翻于路下,我百思不得其解。隨行的村民告訴我,這是抗日戰爭時期,一山之隔的婺源人為提防日軍抬大炮居高臨下炮轟村莊,特意在狹窄處給日軍下的“絆子”。
再向上走,路寬一直是5尺左右,石階都上鑿雕琢過了,平整勻齊了許多,山路明顯上了一個檔次,冷水亭倒成了縣道、省道交界點似的。陡峭的地方,石階兩側還有盤子大小的石塊楔子樣豎釘在與山林的交界處,綿延上百米,既防山石滾落路上,阻礙交通,又擋山溝里的野草“入侵”路面,濡濕行人褲腳,古人的細致入微讓人嘆為觀止。林子里蔭翳蔽日,山風浩蕩,雖已走得腰酸腳痛,卻一點兒也不覺得熱,山路七轉八拐,不一會兒就登上了嶺頭。駐足休息的時候,才發現路側有石墻遺址,山脊上還隱約有壕溝飄忽。張君告訴我,這坍塌的石墻原先是一處涼亭、茶水亭連為一體的建筑,有人常年住這燒茶水供過往客商飲用。山脊的戰壕是當年國民黨軍隊意圖利用兩山夾一路居高臨下伏擊紅軍的,紅軍才不上當呢,依靠如魚在水的人情網,走山林里四通八達的羊腸小道,反把國軍打得屁滾尿流。叢林深處,更散落著機槍掩體、嘹望臺、碉堡等戰備建筑遺址。
張君執意帶我到平鼻嶺婺源段腰亭,說到那兒看看才不枉此行。石板路在山巔彎來繞去,逶迤平緩,想必起始上山階段勢險路陡一點不假了。約莫15分鐘,拂拂蒼藤下,一堵長約12米的石墻映入眼簾。走近了看,是比鄰而居的一座石亭和一間民房,石亭維護尚好,民房卻斷壁殘垣,空剩下一副石塊外殼了。石亭前的一塊石碑吸引了我的目光,常年的日曬雨蝕,隱隱約約只有標題“禁碑”和落款“光緒”幾個字依稀可辨。張君告訴我,這是塊禁林護路碑,禁止山民砍伐(挖掘)山路下側兩丈,上側一丈以內的林木(泥土),以確保石板路不因人為損毀垮塌,一年四季暢通無阻。輾轉山鄉,我聽過禁山護林護筍,禁河護魚,還沒聽說過禁林護路的,古人認真嚴謹的規章制度讓我肅然起敬。
走馬平鼻嶺,一場琳瑯滿目的視覺盛宴,一次酣暢淋漓的攀登歷程,一番直抵心靈的人生感受。
責任編輯:黃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