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日,新華社發布四篇通訊,回憶皖南“小三線”前塵舊事,不禁勾起我作為小三線建設者的記憶。在我人生旅途記憶里,有一個地方叫七都。
1970年初,16歲的我成了含山縣運漕建筑社一名木工學徒,師傅姓馬。馬師傅是一位技藝精湛,受人尊敬的老師傅,人稱“馬四斧”。很快,我跟隨運漕建筑社施工隊,由建筑社革委會卜賢枝主任領隊,前往石臺縣七都公社。
我們團隊行動,輪船途經蕪湖。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這座美麗江城,然而并無游覽安排,留宿轉車罷了。現在我已完全沒印象我們住啥客棧,但記得晚餐吃的是農墾米(粳米)飯,這在運漕家中很少吃到。記憶更深的是,我買了一份飯菜,剛在餐桌坐下,一個討飯人便將一只空碗遞到我面前。我不知所措地頓了一下,便“趕”了一點飯給他。給了一人,很快又上來兩人,形成前后夾擊之勢。我只好繼續“趕飯”。這樣,我尚未動嘴,碗中米飯已所剩無幾。這時候,同行的劉師傅在一旁看得真切,急忙“溫馨”提示:“小伙子不能這樣啊!他們討飯,不是你的錯。再說,你一口不吃,也于事無補啊!”
第二天,我們搭上汽運班車,繞過一道道盤山公路,到達目的地七都。“小小石臺縣,大大七都村”是對有著輝煌歷史七都鎮的贊譽。我感覺當時的七都,有自己的老街深巷,以及被時光打磨閃亮的青石板縱橫其間,但比運漕要小一些。
工程開工前夕,卜賢枝主任召集了一次會議,使我有機會端詳我的這位領導。只見卜主任身材魁梧,聲若洪鐘。他似乎列舉了運漕建筑社近來一些不良現象,便加重語氣:“我很感冒!我真的很感冒!!”
散會后我與幾位工友竊竊私語:“卜主任感冒,應該服藥啊!”引發工友大笑不止:“什么感冒!他是在生氣,發泄不滿哩!!”
這次會議,使我明白了我們七都之行的神圣使命:當時國家戰略,分大三線與小三線,七都名列小三線建設,我們在此是構建小三線庫房。由于忙于工程,我一時不便跟著馬師傅學手藝,而另有獨當一面任務:刨行條。即使用“二虎頭”刨子,將行條杉木刨皮翻新。杉木刨皮算不上技術活,但屬名副其實體力活。一根三五米長的杉木,通常百余斤以上,我從一個木堆扛起至工棚刨皮,刨過后再扛送至另一個木堆。一天8小時下來,真累得筋疲力竭。我一個人操作此活。盡職盡責,堪稱慎獨。
比我更辛苦更累的是“壯工”,即我的一幫瓦工工友。工友們善于自娛自樂,排遣疲勞。自娛并非有什么文藝活動,僅僅說個笑話故事,講句把俏皮話而已。其中木工王南方師傅最為活躍,故事一籮筐,笑話天天講。
不久,工友們幾徑探訪,七都環鎮皆山,風光旖旎。同時發現,在深山老洼的七都,猶如五柳先生筆下的桃花源,美麗且閉塞,一輩子未走出山岙的老人多了去了。而公路通車,也令他們百思不得其解。傳說最早那輛開進七都的汽運客車,被他們團團圍觀,驚呼“一個人(駕駛員)帶這多人,這得使好大勁?一餐得吃好多飯?”不乏誤傳和夸張之言辭。
時間長了,也有七都居民邀請我們工友前往聊天的時候(非請客吃飯)。一次,我亦應邀前往。那家正門貼有《智取威虎山》楊子榮光彩形象劇照。我們相互寒暄,舉杯品茶,雖無多少共同語言,總算是我進入了七都人家。
我在七都難忘是“浣紗”。這里應自夸一下:我從小就養成洗滌衣被的習慣。記得七八歲時,母親患病在身,我就做些洗衣做飯等力所能及的家務事。我10歲(虛歲)過年那一年,吃罷年夜飯,父母一邊給壓歲錢一邊鄭重道:“小孩10年宏福,過年你就10歲啦!家里事你都要干啦!”我聽了,撓頭直懊惱10歲前沒有玩個夠,但家務事我還是從此更多地主動擔當了。如今來到七都學徒務工,洗滌衣被被很多工友視為難題一樁,我卻樂意而為之。
“七都浣紗”是我工余一種閑情逸致般的享受。七都溪水淙淙,卵石淺底。我在那清碧溪水邊,與它親密接觸,舉槌棒衣,解困消乏。在感受與品味自然之美中,轉而心曠神怡,神清氣爽。
七都自然之美源頭在哪?我當年可謂“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如今,大夢驚醒:哇噻!七都正是大名鼎鼎牯牛降核心風景區之一所在地。
如此名山勝境,我竟失認失敬。現在,48年彈指過去,我為我曾是皖南小三線建設者而自豪。我理應對七都道一聲:“哈羅!不好意思啦!”似如蘇仙東坡先生所吟“不知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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