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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和母親回屯溪區(qū)新潭鎮(zhèn)東關村看望外公，路過老街買了一杯紅豆奶茶讓外公嘗嘗鮮。到了家中，將奶茶遞到外公手中，他將杯子朝我面前推了推，說：“你喝，你喝。”在我表示自己已經喝過了之后，外公才接過杯子喝了起來。咕咚，咕咚……外公就喝了大半，他看了看奶茶，說道：“里面還有紅豆，好喝。”我笑著說：“下次我再給您買。”外公趕忙搖搖手，說：“這個貴吧，不買，不買，錢留著自己花。”我湊到外公耳邊輕聲說道：“我有錢的，能買，能買。”外公望著我笑了起來。
童年暑假總在外公的小院里消磨時光。夏夜的蟬鳴裹著燥熱的風，夜一深，蚊蟲就像約好了似的全出來了。我又熱又癢，翻來覆去睡不著。外公在床頭一坐，拿起了他的蒲扇。那蒲扇在他手里輕搖，一下一下的，扇出的風就在那輕輕搖擺間，將我送入了夢鄉(xiāng)。我迷迷糊糊地睡去，也不知外公的蒲扇，搖到多晚才停。
上世紀80年代的東關村通往外面的路坑坑洼洼，崎嶇難行。母親和同齡的伙伴每次上學都像在進行一場“小冒險”——她們要追趕村里外出務工的拖拉機，在飛揚的塵土和劇烈的顛簸中艱難前行。時任村主任的外公，看著孩子們求學路上的艱辛，一顆修路的種子便在他心里扎下了根。然而，沒有重型機械，一切都得靠肩挑手扛，談何容易？外公最初動員每戶出一名勞力，協(xié)助修路。可人心難齊，總有人躊躇不前，工程進展如蝸行蝸步。外公幾經思量，做出了一個決定：給修路的村民發(fā)放工資。這一做法，瞬間點燃了大家的熱情，修路的隊伍迅速壯大起來。
人工的難題剛解決，資金這座“大山”又沉沉壓在外公肩上。村里唯一的經濟來源，便是后山那片林子。在那嚴禁亂砍濫伐的年月，每一根木頭都得憑指標說話。為了籌措修路的第一筆錢，外公一趟又一趟地往鄉(xiāng)里跑，磨破了鞋底，終于爭取到一些指標。可這點錢對修路來說始終是杯水車薪，外公把心一橫——去貸款！
此后的兩年，外公的身影便牢牢釘在了工地上。烈日炙烤著他的脊梁，急雨沖刷著他的臉龐。他和鄉(xiāng)親們一道，一鍬一鎬，一寸寸向前推進。汗水浸透了衣衫，希望卻從未熄滅。
功夫不負苦心人！一條平坦寬闊的大道終于修成了。外公親手在路旁栽下一棵棵柏樹幼苗，像是為這條道路立下的守護者。如今，幼苗早已亭亭如蓋，蒼翠挺拔的柏樹依然忠誠地佇立在道路兩旁。它們像沉默的哨兵，年復一年，見證著這條道路為東關村帶來的無盡生機與希望。
那時，村里家家戶戶幾乎都種油菜，400多畝地，一年能收10萬斤菜籽。可榨油成了大麻煩——村民們得挑著擔子跑老遠，費時費力。加上家里存油條件差，油放久了容易變質，大伙兒心里直發(fā)愁，便一起找到了時任村主任的外公。
外公二話沒說，決心給村里辦個集體榨油坊。他專程跑到休寧萬安，請來了手藝精湛的老師傅。為了保證那一口醇香，油坊堅持用老法子——傳統(tǒng)的木榨。這法子出油慢，費力氣，可榨出的油色正味純，外公覺得值。他對油的品質看得極重，菜籽進坊前，非得曬得焦脆干爽才肯收，容不得半點馬虎。
如今啊，這菜籽油產業(yè)成了村集體經濟的重要支柱，老木榨也換成了現(xiàn)代化的機器轟鳴。可鄉(xiāng)親們提起油坊，總念著外公的好：“老主任當年，可是給咱村辦了件實實在在的大好事！”每當這時，外公總是擺擺手，淡淡地說：“當村主任的總要給村里辦成幾件事，為村民服務。”
現(xiàn)在，外公雖已年過七旬，卻依然在東關村的土地上勤耕不輟，還精心養(yǎng)著幾頭豬。每次我回村探望，他總要興致勃勃地領我去他的“寶地”——豬圈瞧瞧。昏黃的燈光下，外公的眼睛會瞬間亮起來，跟我念叨他的養(yǎng)豬經：哪頭豬胃口好，哪頭豬性子乖。他最得意的，莫過于指著那頭健碩的母豬，聲音里帶著藏不住的驕傲：“瞧，這‘功臣’又下了一窩好崽兒！個個圓滾滾的，今年準能賣個好價錢！”那神情，仿佛在展示他親手打磨的勛章。
我心里清楚，養(yǎng)豬哪有他展現(xiàn)的這般輕松愜意？單是母豬產崽那幾夜，就得寸步不離地守在又悶又潮的圈舍旁，熬得人兩眼通紅。可外公嘴里，從聽不見一句抱怨辛苦的話。他布滿溝壑的臉上，洋溢的永遠是那份沉甸甸的、對腳下土地和眼前生計的熱愛與滿足。這份風雨無阻的堅守，這朵在泥濘與汗水里開出的花，正是外公用一生書寫的，最樸素的生活哲學。
歲月無聲，染白了外公的雙鬢。然而，他始終以汗水為墨，以堅持為筆，在人生的田野里，一筆一畫地刻下堅韌的年輪。
值班編輯：程紅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