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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天寫一篇文章，或二十首詩，從不停筆。他從身邊的物品或瑣事寫起，小雞、小鴨、小狗、小貓、老鼠、蚊子、臭蟲、麻雀等等，都被他記錄進文章。他的詩也從不講格律，只是順口溜。幾年下來，他的詩文數量極其可觀，僅文章的數量就大大地超過梅溪歷代秀才、舉人、進士等名流的詩文總數，于是，他有些飄飄然了，每寫完一首打油詩，就到左鄰右舍串門，宣講他的名句，逢人就說：“吹滅讀書燈，一身都是月”等等。他還說，自己終于發現文學創作的三境界，寫完雞鴨鼠蚊時，就感到自己已是大師，此乃第一境界也；記述完碼頭、廟宇、祠堂、廊橋、南街、花窗、黛瓦時，自己又是一代宗師，此乃第二境界；記錄完春嬉公、春梅、爛肚寶，以及佃農富貴、老狗剩、歪嘴青等梅溪名人，突然有了文壇泰斗的感覺，此乃第三境界。

“井底之蛙，不知羞恥?！狈诫A云無論在哪里遇上他在吹牛，就會憤憤地罵著。

“自己沒有學問，還要嫉賢妒能?！彼抉R正也毫不客氣地反譏著。

“黃洼盈先生，圣賢孫子說過一句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呀，你也該醒醒了?！狈诫A云還是壓著心中的怒火，呼著他的真名，提醒著他。

“你這個老童生也是滿口謊話，梅溪哪家的孫子說過這句話，真是肚子沒學問，還要假裝斯文，可惡之極?！彼抉R正以為抓住了方階云的辮子了，狠狠地譏嘲一番，方階云被他說得無話可言，搖搖頭，紅著臉轉身走開了。

司馬正為了展示自己的多才多藝，臨摹了幾幅竹子，剛剛有一點濃濃淡淡，疏疏密密，長長短短，肥肥瘦瘦的味兒，就覺得自己的竹子便是天下第一竹王，逢人就送上一幅?！跋壬闹褡颖劝舜笊饺烁星槿?，稀世之寶啊。”有人收到他的竹子，便故意奉承拍馬一番。哪知，司馬正聽到這句話，立刻勃然大怒道：“什么八大山人！他們算個鳥，不過是駝峰山中的八個山中樵夫而已，怎能和我相提并論?！边@人見司馬正發大火，很知趣地走了，那人邊走邊罵道：“丑怪之物不知丑，還當自己是潘安宋玉呢?！?/span>

他常在南街吹噓，梅溪的梅字異體字是兩個呆子并排列在一起，即槑也。

“無稽之談!不可理喻!”方階云見司馬正又扯上這個呆字，氣憤不已，大聲叫道。

“理喻?梅溪人有幾個人知道這理字的含義，你這個老童生也不過是捧著朱子的理學書，騙吃騙喝而已?！彼抉R正也毫不留情地挖苦著方階云。

這樣，他們倆漸漸成了梅溪人眼中的兩個活寶，兩個排在一起的呆子，總是那樣不合時宜。

梅溪趣事多多，在洪朝奉、程熹禮的眼里卻不以為然，他們總認為自己的老師方階云才是真正的一代大儒。

第十八章

朱子像又重新掛在梅溪學堂，方階云心情當然好了許多，洪朝奉和程熹禮再次來訪師，師生三人談得特別開心。

“這次兩淮總督陶澍大人下手真狠，我家的鹽業生意幾乎殆盡?！焙槌钤掝}講到了洪家在揚州生意上的遭遇，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來，話語中黯然傷神。

“那我們的徽商不是要垮了?”方階云憂心忡忡地問道，滿臉愁云。

“這倒未必，吾徽商業，鹽、茶、木、典當四者為大宗，茶葉六縣都產，木則婺源為盛，典當到處都有，而鹽商興于淮浙……如果以后，鹽的生意不好做，我就改行當茶商！”洪朝奉雄心勃勃，說起話來就讓方階云感到年輕氣盛。“先生，現在什么都在變化，許多文人都反對空談義理的程朱理學。他們從音韻訓詁、字義名物、典章制度等方面闡明經典大義……我們也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啊！”洪朝奉開導著他的先生。方階云臉色一下子不好看了，轉過身去，學生的話就當作一種雜音，自顧自地品著茶。

（未完待續）

值班編輯：程紅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