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知道,梅清是對石濤影響最深的人,石濤于1666年來到黃山與其訂交,二人友誼持續一生。石濤晚年常拈梅清之詩入畫,以寄托懷念之情。石濤《贈新安友人》詩云“欲求山水源,豈在有無中。”是的,曾經的古徽州就是新安江和黟山之源,也是一隅不曾過度開發的人文鄉土和自然凈土,更是古今無數畫家詩人無比流連的精神寄托和靈感源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說到“黃山畫派”,梅清、石濤、漸江,雖同屬新安流脈,不受古法束縛,均有鮮明個性風格。“石濤得黃山之靈,梅清得黃山之影,漸江得黃山之質”。
黃山畫家楊國善先生是一位新安畫家,其筆下不僅有延續新安畫派法雨的溫淳古逸,更有黃山造像的別有洞天。同時,在黃山風景區生活工作的二十載寒暑春秋,國善得到了來黃山采風旅游的謝稚柳、賴少其、王伯敏、劉江、魯彥周等諸多名家的激勉和點撥,有幸身臨其境潛移默化于這片靈山秀水之中,得以深深體悟并受惠于大好河山的生花夢筆,師古師今師造化,成就了一位成熟的地道的本土畫家。
楊國善1948年生于蕪湖,別號黃山點燈人,勤研丹青五十余年。曾任國有“中國黃山溫泉書畫部”主任,現為黃山讀畫館館長,資深安徽省美協會員,黃山畫派藝術研究會會長。紀念漸江大師逝世三百二十周年大會暨黃山畫派國際學術研討會曾入選三幅黃山畫作;先后在大連、合肥、黃山、日本東京等地舉辦畫展。1987年楊國善《黃山》郵政明信片在全國第一次采用繪畫形式發行,1991年所作《黃山倒掛松》與潘天壽、徐悲鴻、張大千一起作為“松樹畫法”示范素材選入四川《美術技法》一書;1990年《青松圖》入選新加坡大會堂特展;1993年5月,“楊國善黃山畫展”由安徽省美協、安徽美術出版社、安徽省書畫院、久留米美術館、黃山市文聯五家聯合舉辦,魯彥周、郭因剪彩;1995年3月,竹內風聲、楊國善、汪蕪生“中日黃山三人展”在日本東京朝日新聞紀念館開幕,同時日本田口株式會社出版《黃山三人展作品集》;1997年《楊國善畫集—水墨山水》在日本出版;2008年《楊國善畫集》由中國文藝出版社出版發行,同年《黃山晴雪》等三幅作品在香港中國書畫及藝術品春季拍賣會成交;傳略收入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中國美術家人名錄》等多部典籍。2016年10月謝稚柳題簽的《楊國善畫集》由安徽美術出版社出版,并在黃山市美術館舉辦“楊國善畫集首發式暨作品研討會”;2020年8月《新安畫派代表性傳承人楊國善藝跡》畫冊由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2021年楊先生將自己創作收藏的24件作品無償捐贈給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讓更多的人感受到新安畫派的一脈相傳。
國善國畫多以黃山寫意融冶新安山光水色,畫風古樸峻拔、清逸靈秀,屬新安畫派典型的非遺繼承者代表之一。楊先生兼容并蓄、博觀約取,恰恰糅合了梅清石濤漸江“影、靈、質”的特色精華,在勾勒黃山山石時不曾沿襲宋畫縝密皴擦細節,這是汲取漸江提煉輪廓和潘天壽建構山石旨趣,大量留白彰顯“梅影”的空靈清逸仙氣,似云似霧,如嵐如煙,仿佛進入塵外之境非人間也,而“靈”字則體現在造境由心、寫意自在的筆墨語言和線質內美,這與國善先生留意書法修煉有關,也與其生命歷練的歲月留痕有關。這個靈氣在國善筆底,隱約也有學者型氣質流露,他的畫初見很有生拙蒼澀的沉厚質樸意蘊,顯然也能感受到這是對髡殘和歷來新安系列畫家包括程邃、雪莊、黃賓虹、汪采白們均有涉獵搜索,甚至對賴少其、洪百里等前輩都有深入感知。
國善先生看似很“年輕”的松卻依舊表現得滄桑而倔強,看得出國善是有意表達自己心中的黃山松精神和地域人文的品質情愫,故其筆下黃山是胸中丘壑的大千世界,賦予性靈機杼和精神意象。國善先生山水設色不過三,往往青睞赭石花青為主調,既不追求《千里江山圖》的青碧江山盛景錦繡熱,也不刻意模擬賓虹晚年“黑密厚重”之渾厚華滋,但強調焦墨古辣與淡赭石蒼黃的融冶天成,這種暖色調和筆墨味形成簡約素雅的個色品位,從風格視角觀這也是年輪風骨的標簽語言,可以說,如今不論在哪里見到都能一眼認出國善先生手筆,這似乎也是持重畫者的一種修養和境界。
乙巳新春雨水時節,恰收到楊國善先生自屯溪寄來的中國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楊國善黃山畫集》,畫集中《游黃山如讀書》刊于1993年6月的《文化周報》,上世紀八十年代魯彥周先生在黃山溫泉看了楊國善黃山山水作品,講了一句話:“游黃山,如讀書。”深有感觸,爾后以魯老這句名言畫了此畫。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國善在黃山籌備工作因公出差上海,購到24幅名家字畫,其中一幅謝稚柳老海式精裝綾裱書法作品,詩句“云日半涵巒色淡,風濤相挾雪光寒”尤為震撼,提筆以謝老詩意寫《黃山晴雪圖》。
前言分別刊錄謝稚柳書簡:“國善同志:大作兩幅,已收悉。你畫得很好。住在黃山,寫生的條件好。多寫生,是為了自己創作,對真實的深切體會,對古人畫筆的深切體會,從中產生自己。”王伯敏評價:“國善仁棣:得黃山之神。此幅畫得好,章法不一般。畫山石用筆松動,全局空靈,實處結構嚴密而不板,可謂難得。”郭因點評:“楊國善長年生活在黃山,眼睛天天看著黃山,心中天天裝著黃山,一支筆天天畫著黃山。因此,他作品中呈現的當然是貨真價實的黃山。畫黃山的畫家,有得黃山之骨的,有得黃山之神的,有得黃山之韻的,而國善主要得了黃山的狀態與血肉。”
25年前,俞宏理撰文《癡心不改畫黃山》發《安徽日報》,回憶傾注全副精力描繪黃山的友人。楊國善曾居黃山18年,說他臥室的窗外就是桃花溪。有一次去看他,正逢雨后,洶涌的溪水像一條抖動的白練,沖過巨石直瀉深潭,發出震耳欲聾的濤聲,戲稱應名“枕流居”或“聽濤居”。他在黃山工作期間,盡管每天抬頭便可見云霧中的眉毛、紫云、天都諸峰,可他還是堅持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登山。有一次應約同行他倆帶上干糧尋一條游客不常走的登山古道,沿途寫生。繞過虎頭巖,穿越云門峰,經荒廢的釣橋庵逆溪水而上,一直走到仙人踩高蹺的峰下。其時白云新景區還未建成,他倆被峭壁擋住去路,只得連夜下山。那一晚月黑星稀,兩人幾乎摸著石頭爬下山,到釣橋庵已是后半夜,又困又乏,倒在屋檐下長凳上,任蚊蟲叮咬中酣睡去,事過多年猶如昨日,怎么也忘不掉吃得苦、耐得勞的楊國善。楊國善畫山水,最初臨習《馬駘畫寶》,稍后研習唐寅、程正揆、石濤等前輩作品。近一二十年努力追求新安畫風,他的畫中有漸江荒寒冷峻的感覺,也有汪采白清新俊逸的味道。他的畫構圖嚴謹,用筆沉著,把握黃山山石質感十分準確,這是他繼承傳統的結果,也是他居黃山的收獲,這些年,他不斷用畫筆向社會展示著黃山的藝術魅力。1986年,俞宏理和楊國善在海濱城市大連展出了山水畫作;稍后幾年又在省城合肥舉辦了畫展;1995年3月,又與友人一起在日本東京舉辦了黃山山水畫展,最近《楊國善畫集》在日本問世。當今時代,各種美術新潮席卷而來,令人常常不由自主地左顧右盼,而楊國善則顯得十分冷靜,依然故我地畫下去。他認為,這樣可以避免像有些人那樣急功近利、盲目創新求異而最終失去自我。
關于國善先生與程嘯天先生一起在溫泉生活工作的年限,有朋友回憶可能沒有二十年之久。國善作出解釋說:“黃山管理局80年代后期建造宿舍,正式工作人員可分配一套房屋。景區一些人不知道,分配宿舍前我就在溫泉住了三個地方。歙縣地區從古至今,漸江等大師,到黃賓虹、汪采白,再到吳皖生、洪百里、程嘯天,繼承創新新安畫派,畫風各有特色,似為發揚光大。程嘯天老師退休來溫泉賣畫時間不長,大概1982年以后身體經常生病,1983年經常住院,于1984年在屯溪不幸病逝。”我想,楊國善與洪百里、程嘯天、俞宏理等的情緣亦如石濤梅清般彼此相知、相契、相惜,與黃山和徽州更是無法割舍、情同手足吧?剪不斷理還亂,不只是鄉愁,更有絲絲縷縷的筆墨牽系和一枕濤聲……
值班編輯:程子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