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將至,得知女兒已早早為我網購禮物,我的心頭泛起融融暖意。這份溫情讓我驀然想起了我的母親——那株經歷無數歲月風霜后仍倔強生長、傲然綻放的梅,在浮世暗香中予人芬芳后,也該收到屬于她的“春暉”了。
母親歷經四次分娩之痛,但卻只留下兩個孩子存活。因為奶奶的粗心大意,另外兩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未曾綻放便凋零了。從此,母親眼里不再有星光,在面對父親時宛若冰封的河川。年少的我只道是母親心硬,揪著過往不放,直到自己初為人母后,才驚覺落在母親心口上的兩道傷,是血脈相連的剜心之痛,亦是常人難以泅渡的驚濤駭浪!
自幼便知母親在鄉間是個異數。厚厚如酒瓶底的眼鏡常年架在她秀挺的鼻梁上,哪怕農事再忙再累,她也總是這邊剛放下鋤頭或鐮刀,那邊就用布滿老繭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厚厚的書卷看得癡迷。三里外鎮上的租書店,是我童年最熟悉的去處。快意恩仇的武俠、兒女情長的言情、犀利冷峻的雜文等等都是撫慰母親內心傷痛的精神良藥。自三年級開始,我就成了母親的小書僮,常常背著泛黃的書卷往返于茶香氤氳的田間小道,那些躲在綠色茶園里的閱讀時光,悄然在我心底播下了文學的種子。
1985年初春,母親敏感地嗅到了改革開放的東風,鼓勵父親和叔叔合伙在村里辦起了第一家油坊。當菜籽成熟的時候,油坊里榨油機轟隆作響,整個村子頓時彌漫著菜籽油的醇香,而油坊倉庫前的母親卻神色凝重地盯著幾袋菜籽發愁,原來是父親因抹不開情面收下了幾袋霉變的菜籽。翌日,母親化身成了鐵面女“判官”,她將不合格的菜籽盡數清退,自此兼職成了收菜籽的質檢員。我仍清晰地記得母親一手捻揉菜籽檢驗著成色,一手托著個木制算盤,貌似不經意地捕捉著父親報出來的斤兩,然后她手中的算盤珠子好似活了一般,一陣噼里啪啦作響,須臾之間便迸出一組精準的數目。從此“鐵算盤”的諢名取代了“眼鏡師”的綽號。也在那一年,母親用開油坊賺的第一筆錢給我買了一本《新華字典》。
時間的齒輪轉到了1992年暑假,母親看著那些如脫韁野馬般瘋跑于河邊或田間的留守兒童,眉心緊鎖。母親思慮再三,決定在村里開辦一家托兒所。然而開辦之初,嘲諷之聲便像潮水般涌來:不就是在學校代過幾年課嗎?還真把自己當老師了?當面對第一批入托的七個孩童時,明知學費連水電雜費都不夠,但母親還是每天準時晨起開課,午后發餅干。當母親清亮的“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隨著清風穿透堂屋的鱗瓦傳遍村子時,“汪老師”的尊稱便成了母親一輩子的驕傲。
如今,七十五歲的母親成了銀發弄潮兒,她發微信朋友圈,刷抖音視頻,在小紅書底下評論時政……老年大學歌詠班的年終匯演上,母親身穿網購的紅色旗袍,中氣十足地唱著《紅梅贊》——歲月終究沒能磨滅她眼里的星光,在泥土與書香的滋養下,母親這株久經風霜的老梅依然芬芳馥郁,生機勃勃!
值班編輯:程子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