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階云進了明倫堂,學堂里的先生洪寶慶和吳孝周坐在同一條長板凳上,兩人正在喃喃細談,兩條灰色的長衫都從屁股后垂掛到花青石的地面上。還是初夏,他們似乎都感覺很悶熱了,每人手中的折扇開開合合,不停地搖著。他們見方階云一臉怒氣,氣呼呼地從高高的門檻上一步跨進來,趕緊從長板凳上站起,齊聲說道:“方秀才請坐。”然后輕輕退到一扇花窗下,身靠在木頭板壁上,靜靜地望著方階云。方階云望了望他們,在大堂里走過來又走過去,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嘴里不停地嚷道:“這是大清朝嗎?有人這樣膽大包天,敢犯朱老夫子,官府竟然也裝糊涂,也沒有人來制止這種忤逆的鬧劇。”明倫堂樓上還有一些沒有先生管的學生,正在興高采烈地蹦跳著,木板的灰塵一浪又一浪地飄灑著,落在方階云的臉上身上,一頭灰頭灰臉。洪寶慶和吳孝周見方階云狼狽的模樣,偷偷地笑。
“老童生這次真的生氣,不過講起話來還是有板有眼的。”洪寶慶一只手摸著身邊的一片緊湊著一片的板壁說著。吳孝周聽了這話,也悄悄地說了句:“他就是一個一板一眼的怪人,心胸比這些木板還窄,一粒沙子都放不進去呢?!狈诫A云還在高聲地咒罵著那些對朱夫子不忠還把朱子像拿走的人,對徽州府的官員也頗有微詞,聲音響亮。南街棺材店老板爛肚寶站在門檻外已經有些時間了,歪脖子一直伸得長長的,斜眼珠也在不停地翻動著。洪寶慶和吳孝周早已看見,卻都把眼光轉向花窗外的天空,看天上的白云悠蕩,豎著雙耳聽方階云慷慨激昂地責罵。
“這股歪風邪氣不去掉不行,我明天要去徽州府找那些官老爺,非要他們自己出來收拾這些丑惡暴徒不可?!狈诫A云又大聲地說著,那些取走朱子像的小吏們在他眼里就是十惡不赦的暴徒。
“先生不要太激動,在我們徽州學堂里掛的像本來就不一樣的,有掛孔子像、朱子像的,也有掛王陽明像和戴東原像的,他們喜歡掛誰就掛誰,何苦這樣較勁呢。他們把朱子像下了,我們就掛其他圣人像就是了,還都不是儒家嗎?”洪寶慶以和事佬的口吻安慰著方階云。
“你根本就不懂朱子,他可是我們徽州人的思想靈魂,徽州的文風,徽州的牌坊,徽州的祠堂等等,哪一樣可以離開他。”方階云又高聲地責問起洪寶慶老秀才了。
“先生息怒,你這樣意氣恣肆,官府里的老爺們也未必聽得進耳朵呀。”吳孝周走到他倆身邊勸和著。
“我不管這些,明天我就去徽州府告狀,如果他們一意孤行,我就撞死在府衙門前。”方階云滿臉通紅,脖子上的青筋像幾條蚯蚓一樣蠕動。兩位老秀才還在不停地勸說著,方階云竟然開始變得不理不睬,昂著頭,樓板的灰塵還在一波又一波地飄灑在他的灰臉上,門檻外的爛肚寶也消失了。
第二天,梅溪晨霧朦朦,太陽還沒有露出臉,方階云背著一個包袱,一手挾著一卷紅布,推開明倫堂的大門,上了南街,往徽州府方向走去,洪寶慶和吳孝周也跟在方階云的身后,漸漸地消失在晨霧中。
凌晨,棺材店燈火通明,爛肚寶特意請了佃戶旺財、闊海、討飯、麻子吃早餐,他家的棺材店“長壽屋”平日里都是黑漆漆、陰森森的相道,今天早晨倒是燈光閃閃,有些人氣。幾位佃戶樂滋滋地圍著一張八仙桌,桌上幾碗澆頭面熱氣騰騰,還有一碟剛剛出油鍋的煎雞蛋餅,眾人邊吃邊說笑著。
“方階云那個犟牛頭已出村口,他去徽州府鬧事,官老爺對他必定不屑一顧,憑他的性格肯定會撞死在府衙門口,我們這時候去幫忙收尸,不僅有一個很好的口碑,還可以賺棺材錢呢。我這次雇你們幾個,到時候就是幫忙抬棺材收尸的,大家快點吃,我特意挑選的紅棺材都已經擺放在毛驢車上了,稍后就可以走了。”爛肚寶的左眼本來就斜,邊說邊眨,有些迫不及待。
(未完待續)
值班編輯:胡曉苗